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,大同的事处理好了?”
陆嘉学道:“这不是回来喝你女儿的喜酒吗。”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,“礼钱。”
他越云淡风轻,魏凌就越觉得有事。魏凌一看他出手就是两千两,也没客气收了过来。门外还在喧哗,他还要出去应酬宾客,魏凌就说:“你是宜宁的义父,本还以为你来不了了,能来自然是好的。外头好些要给你请安的官员,你可要见见?”
陆嘉学不耐烦地摆手:“不见,你先去忙,莫要管我。”
魏凌嗯了一声下去了,他到门口吩咐管事:“告诉小姐一声,让她来给她义父请个安。”
宜宁上次之事多亏陆嘉学,来谢他是应该的。
管事应诺,他这才去了花厅,女婿还在那里。
外面热闹,就衬得厅堂里格外的静。陆嘉学靠着椅子沉思,外头有人进来跟他说:“侯爷,箱子已经送进来了。”
“狗胆包天的东西……”陆嘉学冷冷地说,“叫他们好好埋伏着,出现就给我抓。”
“英国公府今日有亲事,人事混杂,到处的防备都是漏洞,他们想必很容易混进来。”那人声音一低,“就怕扰了国公爷家的亲事……”
“他们不敢在英国公府里闹事。”陆嘉学漠然地说,“无事,回头补偿他就是了。”
那人这才退下去。
丫头在宜宁耳边说了话,她眉头微皱。屋内的女眷笑语喧嗔,她就轻轻走出门问:“陆都督不是在山西吗……”
“奴婢也不知道,国公爷让您过去请个安。说毕竟也是您义父。”
宜宁看着身上的大红吉服,五味陈杂。这时候她就不能轻易走动了,不过幸好是在中堂,没有到外院。
她让玳瑁打了把伞遮太阳,从抄手游廊往中堂去。抄手游廊的夹道过去有片青砖石铺的空地,有好几个小厮看着,守着的是一会儿就要抬出门的嫁妆。宜宁瞥了一眼嫁妆担子,突然觉得有些不对,指了指其中几个黑箱子问:“这些从何而来?”既没有搭红绸,样式和别的也不一样,没有雕花,显得非常暗沉。
领头的管事说:“回您的话,这是都督大人送的添箱礼。”
“可有单子?”
管事有些迟疑:“大人说就不必计较了。”
宜宁走了几步,突然停下来道:“不对。”
玳瑁有点疑惑,她可没觉得哪里不对:“小姐,怎么了……可要奴婢去看看那些箱子里是什么?”
“你先别动。”宜宁说,“陆嘉学刚从山西回来,他走之前不知道我要出嫁。他刚回到京城,怎么短时间就准备了几箱子的添箱?拿这些东西可能是直接从边疆抬回来的……你说他能在边疆给我准备什么添箱,莫不成还能是羊肉?”
玳瑁听她说得有道理,不禁也有些心惊肉跳:“那您说里面是什么……”
“我怎么知道。”宜宁看了她一眼,她怎么猜得到陆嘉学给她送的什么,要是能猜到陆嘉学的心思,她现在就不站在这里了。但是他刚从都指挥使的府上回来,宜宁不禁的猜测,他要么就带统炮之类的火器回来,要么……就真的是羊肉了。
可惜没带青渠出来,宜宁指了个小厮上前:“去试试那两个箱子重不重。”
小厮去搬了搬,还没回来禀报。但宜宁看他的样子就有点失望,他抬得有点吃力,但能够挪动,证明里面的东西不压分量,肯定不会是铁器……那究竟是什么呢?
小厮抬头拍了拍手上的灰,突然吓得啊地大叫了一声,然后扑倒在了地上,屁滚尿流地往回爬。
有十多个人影突然蹿了出来,而且纷纷从腰间摸下一把绣春刀。做的明明是护卫的打扮,但一把就拉住那几个小厮,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:“闭嘴,不要喊!”
玳瑁吓得发抖,抄手游廊离夹道也就一丈远,那几个贼人抬头就看到了她们俩。宜宁要比她镇定一点,但也不禁有点害怕,她把玳瑁按在一旁,终于看到了那箱子缝里漏出的一点东西。
暗红粘稠的……是血。
宜宁当然不会以为陆嘉学真的送她两箱羊肉。真是要送,从山西运回京城早就该烂了。
那里面很可能是尸首!
玳瑁吓得厉害,紧紧揪住宜宁的衣袖大喊起来:“快来人,府里有贼!来人啊!”
宜宁把她的嘴捂上都来不及,那几个人很明显怕别人吵到了。立刻提着刀就要过来先解决她们。宜宁再怎么镇定也是女孩,手脚顿时发软。其中已经有两个人拎起刀超她们走过来,面露凶相,一看就是亡命之徒。根本不打算谈条件留活口的。
宜宁后退了一步,正打算要跑。突然眼前一花,又是几道身影闪过迎上这几人。她则被人揽着腰带到一边,随后抱着她的人冷冷道:“抓。”后出来的那些人明显更加训练有素,手里带钩子的弯刀非常的灵活,立刻和这些人缠斗起来。
而宜宁已经意识到抱着她的人是陆嘉学,他身上的味道非常熟悉。
她立刻就推开了他,然后冷冷地看着他。
陆嘉学嘴角微微一扯:“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?要是刚才我不带你,你已经成了刀下鬼了。”
“义父。”宜宁向他屈身笑道,“若不是您带来的东西,我又为何会有性命之忧,感谢倒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了。”
他刚才肯定一直在暗处看着。
他究竟在干什么!
第136章
这边的动静却终于惊动了前院,英国公府的护卫马上就动了起来。魏凌站在花厅外低声问:“内院如何了?”
“还不知道……好像没丢东西。但是不知道贼人究竟在哪儿……”
今天府里有亲事,送进内院的贺礼、鸡鸭鱼肉本来就多,趁乱让人混进去很有可能。加上后院的守备不如前院……魏凌的脸色相当的难看,怎么这时候出岔子!这些狗胆包天的,当他英国公魏凌是吃干饭的不成。魏凌冷声道:“立刻拿我的腰牌,去神机营带兵来。”
罗慎远正被众人围拥着,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之后,他放下应酬朝英国公走过来。喜庆突然就被人仓促打断,他脸上的笑容全无,身上大红的吉服衬得他越发高大。
他走到魏凌身边道:“岳父大人先不急。宜宁她们可在内院里?守卫如何?”
魏凌吐了口气说:“她在内院里,内院有三队护院巡视。”但内院是女眷的住处,这些护院近了也不方便,只在外面巡逻罢了。
“不能立刻派人进去。”罗慎远说,“就算守卫松懈,能混进去也绝不是劫匪。要是亡命之徒,身上本来就有背着命案,逼急了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。”他在大理寺的时候看多了这些人,杀几个人之后也就不在乎杀不杀了。
女婿平时不声不响的,但是论起心眼来,几个魏凌都比不过一个罗慎远。魏凌自然是信他的:“那这该如何是好?不如我带兵把英国公府围住?”
罗慎远摇头不语,突然说:“此事古怪,为了钱财不至于丢性命。你府上可有什么机密的东西,关系哪位大人生死的?”
否则又怎么会偷偷溜进内院去。
魏凌摇头表示没有,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,眉头一皱:“你这么一说起来,陆嘉学刚从山西回来……还给宜宁送了几箱的添箱礼。我觉得他是有点古怪。会不会这些人是冲他来的?”
“他来多久了?”
“该有半个时辰了。”
罗慎远听了脸色不太好:“我派人去了五城兵马司,但恐怕来不及了。岳父大人,你的护卫能否借我一用?”
魏凌连忙叫了沈越过来,他也跟上了女婿。罗慎远就沉着脸往内院走,身上还穿着喜庆的吉服。
外头的人看到新郎官出来了,后面还跟着英国公,觉得有些奇怪。
内部被栓子栓住的垂花门猛地被撞开,一群人顿时涌了进去。罗慎远在后面背手走进去道:“现在就搜,只要是生人,立刻抓过来。”
护卫顿时四下散开,府里一片喧哗,都不明白是这是怎么了。魏凌皱了皱眉,刚才不是还说不能打草惊蛇,怎么这下闹得动静如此大:“慎远,你这又是做什么?若是闹起来……”
“他们是有目的而来,不是为了英国公府,所以不会轻举妄动。”罗慎远看了岳父一眼,毕竟不是每个武将都像陆嘉学那样诡计多端的。“但是再不找他们出来,一会儿就真要出事了。”
搜罗不过一会儿,魏凌派出去请的神机营便过来了。
他管神机营,来的都是精锐,带着长枪和统炮,将英国公府外面团团围住,气势浩大。这边由进了一队到内院,由魏凌指挥着。老太太等人都先簇拥去了外院安置,宾客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顿时有点慌乱。好在来的是神机营,不然看着架势,还要以为英国公府被抄家了。
罗慎远和魏凌刚要往中堂去。就有人匆匆地走过来,满头大汗,在魏凌和罗慎远面前行了礼。
“国公爷,姑爷,小姐放嫁妆那里打起来了。都督大人送给小姐的添箱有问题……您快去看看吧!”
*
那些人还在缠斗,但随即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了其中。另一派的人顿时就处于下风了。
宜宁看了一眼那箱子,问道:“里面是尸首?”
陆嘉学摇了摇头。
他说:“尸首不对,应该说是人头。”
宜宁想问是谁的人头,你居然放在我的添箱礼里,是要我抬去罗家吗?想了想还是别问了。陆嘉学跟她并不算熟,知道得多了并不好。
陆嘉学带着宜宁去了中堂坐下,他不说话喝着茶,也不理会宜宁,外头艳阳高照的。有个穿着程子衣的人走进来道:“……抓了六个,其他几个见状不妙,趁乱跑逃跑了。”
“追吧。”陆嘉学只是说,那人又出去了。
宜宁没有茶喝,刚才在外面晒得厉害,有点口干。但是外头现在有点乱,她觉得还是在陆嘉学身边最安全,不要乱跑了。她看着外头的太阳,心想不知道魏凌知道后院的事没有,有一搭没一搭的担心着。
这场意外的确打断了她的亲事,不然这时候已经要出嫁了。
陆嘉学看了看她,也不知道她乱跑什么,都是要成亲的人了。要不是他顺手救了她,这时候还真是刀下鬼。
他本来是想让程琅娶魏宜宁的,结果居然成了罗慎远。
屋子里张灯结彩,大红绸子就挂在屋檐下。那个沉默看着隔扇外阳光的少女一身的大红吉服,已经偏西的太阳带着淡淡橘色,照着她手腕上的金镯子。华贵而又庄重,唯有新娘子的发髻不太适合她,越发显得她面容清嫩了。
成亲这么热闹,总是让他想起他当年成亲的时候。
陆嘉学这一生只成过一次亲。
其实没有这么大的场面,那个时候他只是个不出众的庶子,手头不宽裕。能置办的都置办了,但是他把她娶进门的时候,却很雀跃和高兴,她肯定是不知道的。揭开盖头的时候她抬起头打量他,他就洋溢不住地微笑。
现在的他位高权重,拥有了一切东西,财富,权势,地位,能给她任何东西。
但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。
陆嘉学沉沉地闭上眼,外面太阳的光快要收拢起来了。
宜宁觉得这种气氛实在是诡异,也没有进来说话的,天色渐渐黑下来,快要耽误时辰了。
她朝外走去,想到外面喊个小厮去看看,却听到背后那个人突然开口说:“她也叫宜宁。”
她的心顿时猛地一跳,连怎么反应都忘了。手抓着门框渐渐的泛白,抓得指甲生疼。
那种说不清究竟是愤怒还是悲哀的情绪不停地翻腾。陆嘉学经历过这么多的暴乱和战争,大风大浪,如今他站在权力的顶端肆意别人的生死,居然还记得当年侯府里,他是个普通庶子的时候娶过的妻子。
为什么要突然提起?
宜宁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的非常平淡:“义父在说什么,我不太明白。”
陆嘉学只是突然想说而已,也许真的是黑夜太过岑寂,记忆却越发的清晰。费尽辛苦得来人,万般疼爱的人就这么没有了。曾经的愤怒和绝望,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情绪,现在也不过是傍晚余晖里一句简单而平淡的陈述。
“你不用明白。”他平淡地说,“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了,去把你父亲叫进来吧。”
宜宁望着傍晚的太阳,她回头看着他。
浓烈的金光里,屋子里的黑影笼着他的半边侧脸,那个曾经笑容满面的人一脸的严峻冷漠。
“好。”宜宁答道,随后她就跨出了房门。
她准备去叫个小厮去请父亲过来,但靠着廊柱,又静了很久。
直到有个声音淡淡地叫她:“宜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