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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9b5小说网 > > 我的独立日 > 我的独立日 第94节
    卫城这时候才从旁边的角落里不声不响走过来,挤到了祝今夏身边,时序也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。

    卫城接过揉面的力气活,转手把汤圆馅交给祝今夏,“你弄这个。”

    他知道祝今夏力气不大,于下厨一事颇为生疏,可惜心里藏着事,并未留神细枝末节。

    还是时序眼尖,忽然扣住祝今夏的手,翻过来一看,“手怎么了?”

    掌心赫然有道不浅的口子,淡红色的皮肉外翻着。

    “哎,什么时候伤的?”于明一拍脑门儿,这才反应过来,“是下午摔那跤弄的?”

    卫城下意识从时序手里拉回祝今夏,一边检查伤口一边急切地追问过程,怎么摔的,严重吗,疼不疼。

    时序微微一顿,默不作声退出人群,问过方姨家里有药没,自己上二楼去了。重新拎着药箱下来时,卫城依然在关切,他拍了拍卫城,将药箱递过去,示意对方先上药。

    有卫城在,这些事也不是他时序能抢着做的。

    卫城一愣,神情复杂道了声谢,刚打开箱子找出碘伏和纱布,就听祝今夏说:“我自己来。”

    他不肯松手,却听她平静道:“我只是破了道口子,不是手断了,上个药而已,自己下手才知道轻重。”

    习惯使然,卫城永远是服从听令的那一个,拿药的手一僵,很快被她接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们做饭吧,今天我是伤患,心安理得吃现成。”祝今夏避到一旁,坐在方姨旁边,低头小心翼翼涂药,远离漩涡中心。

    方姨瞧出点什么,凑过来小声问:“你就是为了他,才不跟我们时序好的?”

    祝今夏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俩不合适。”方姨一针见血,“我头回见你就看出来你主意大,那小卫比你差远了,做事摇摆不定,也不脚踏实地。”

    虽然她说的都对,但是——

    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,您看出来这么多?”祝今夏带点揶揄,“您可真是不遗余力帮时序脱单。”

    她这婚都还没离呢,方姨已经开始拆家了。

    方姨正色道:“我可没胡说,这跟时序没半点关系。你自己看看,打从你进屋起,他做什么了?你和于明冻得那么厉害,他就只会动动嘴皮子,问你冷不冷,这屋里但凡长眼睛的,哪个看不出你在发抖?”

    方姨冷哼,“你看时序说什么了?人什么也没说,但赶在你们回来之前,他就把酥油茶煮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有啊,做个饭,还把大家都挤开了,就往你跟前凑!凑过来又咋了,离那么近也没看见你受伤,最后还不是我们时序看见的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方姨叹气:“就会嘴上嚷嚷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关心你,有这说话的功夫,去拿药给你包扎一下不行吗?”

    方姨说,男人就得挑会干实事的,而不是嘴上浪漫,生活中却只会拖后腿的。

    她还说,给人当老婆还不够累的吗,上赶着去当妈。

    最后的落点:“还得是我们时序。”

    祝今夏:“……”

    说话间,她已经手脚麻利替自己消完毒,贴上纱布了,收拾好药箱,这才扭头反问方姨:“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您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您都知道我结过婚了,还不遗余力撮合我跟他——”祝今夏的声音放得很轻,“我知道您不是迂腐的人,但这拆东墙补西墙的,是不是也太超前了?”

    第五十六章

    那天夜里, 等到众人吃上饭,已是晚上十点。

    忙活一整天的旺叔早已精疲力尽,靠在方姨肩膀上沉沉睡去, 只是人都在打呼噜了, 手还牢牢揪住方姨的袖口不放, 像个依赖母亲的孩童。

    方姨好几次抽手想起身,他都迷迷糊糊转醒,掀开眼皮一看, 发现人还在, 便把方姨的手捉得更紧些, 然后才又闭眼安心睡去。

    方姨没法, 只好“牺牲”一条手臂,“就让他在这儿睡吧, 也是累了, 一个人跑这么大老远来。”

    累的何止旺叔, 在场没一个不累的。

    时间太晚, 外面气温太低, 好在藏式客厅足够大,四面环炕,足够容纳在场所有人。时序征得方姨同意, 决定今夜集体留宿方姨家,明早把旺叔送回去,大家再赶回学校。

    ——女士们住楼上,男士们睡炕上,没人有异议。

    卫城甚至没来得及和祝今夏说上几句话, 就眼睁睁看着她和洛绒扎姆上楼去。时序和于明替他把炕铺好,招呼他睡觉, 他也就默不作声倒下了。

    炕上的编织物有些粗糙,磨得皮肤不舒服,但他几乎是合眼就睡过去了,连挑剔环境的功夫都没有。

    说来好笑,连日来被失眠困扰的人,头一次在鼾声四起的陌生地方睡了个好觉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,卫城是这堆男人里第一个醒来的,听见有人轻手轻脚下楼来,他揉揉眼睛坐起身,看见方姨正冲他笑,比了个嘘的手势,又指指厨房,示意她要去做早饭。

    卫城也起床了,跟进厨房,客气地表示他可以帮忙。

    方姨不是讲究虚礼的人,年轻人要帮忙当然好了,她这老胳膊老腿的,一个人做这么多人的饭,也嫌累得慌。

    两人一边做饭一边说话。

    “那个递给我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和面吗?”

    “会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来,我就倚老卖老,偷点懒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问题。”

    卫城并非善言辞之人,大多时候内敛沉默,就算与祝今夏在一起也是聆听多于回应,而今与昨日才第一次见面的老人共处一室,竟奇异地没有隔阂。

    他出神地想着,也许是昨日目睹方姨与旺叔的种种,像是翻开一本泛黄的书籍,往事尽数铺展眼前,他们竟也像是熟识已久的忘年交。

    得知老太太一生没嫁人,卫城忍不住问:“那你和旺叔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?”

    “二十来岁吧。”

    从二十岁到六十岁,四十年过去,依然男未婚女未嫁,这在速食年代简直像个神话。

    “那您后来……”卫城在斟酌怎么往下问,被方姨豪爽地接上。

    “后来怎么?你是想问后来我有没有爱上过别人?”方姨说得很自然,似乎一点没有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别说和老年人聊爱情了,卫城压根没跟任何人聊过这种话题,哪个直男动不动跟人谈风花雪月?

    ……可又抑制不住好奇心。

    又或许他想要探寻的并非老人家的爱情,不过是想从中窥见爱的公理,才好对应自己的困境。

    与他截然相反的是,方姨丝毫不避讳,她笑得一派爽朗:“那首诗怎么说来着?”

    ——从前车马很慢,书信很远,一生只够爱一个人。

    除了旺叔,她这辈子没有爱过别人。

    别说是在那个年代,那样封闭的山里,旺叔这样的大好男儿哪怕放在现在,也是万里挑一的。

    不过方姨嘴上还是嫌弃的——

    “他那个人,又轴又不会说话,脑子转得不快不说,还总是上赶着吃亏。”

    “不修边幅,不爱打扮,抠门的很,还长得很凶。”

    “凶就算了,还不爱笑,总是苦大仇深的,看谁都跟讨债的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最讨人嫌的是胆小,我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男人。我一个女人家从山外跑回来,啥也不要准备跟他一起干,他居然说怕我后悔,怕耽误我的大好前程,又给我好端端送回山外了。我口水都说干了,说我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,就是将来后悔了也不会怪他,他还是怕。”

    方姨边笑边骂,可骂到最后,眼底还是一片温柔的惆怅。

    “这样也好。”她低头笑笑,熟练地把面捞出锅,“当夫妻还有劳燕分飞的风险,不当的话,反倒能和和气气一辈子。”

    年少时遇见了惊艳的人,后来再看别人,都像过眼云烟。所以十多年后,当她去到更大的世界闯完一圈,还是选择回到了山里。

    那时候旺叔已经四十岁了,他的学校办得更大,家中孤儿更多,手里的钱也更少了。他几乎把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掏空了,真正做到了燃烧自己,照亮一线天。

    方姨不是没去找过他,人都俗气,哪怕见过再大的世面,终究渴求一个圆满的结局。

    可旺叔还是拒绝了她。这些年他变得更坚毅,更豁达了,但面对她时,他还像当年那个胆小鬼。

    不,他变得更胆小了。

    如果说曾经还抱有幻想,试图拥有天上的月亮,而今两手空空的他早已失去年少轻狂的资格。他老了,没有精力也没有物质基础去成家,和谁过都是拖累人。

    他说这条路是他选择的,没必要拉着别人一同下水。

    卫城默然不语半天,还是有些执着。

    “既然相爱,为什么不在一起?”

    方姨把手里的面条端给他,“他们还没起来,我们先吃。”

    两人蹲在灶台旁边,吃着缀有小青菜的猪油面,家里不常有人,食材稀缺,唯独青菜是院子后头摘来的,水灵灵、脆生生。

    都吃到一半了,方姨才说,不是每段感情都会有结果,有时候出于种种原因,你的爱意可能得不到回应,但无碍于这段感情的美好与珍贵。

    卫城出神地想了很久,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:“那你放走他,后悔过吗?”

    方姨想了想,笑了。她说比起一个家庭,一段婚姻,我知道他更爱他的学校。

    “爱一个人难道非要占有他吗?看他活的开心,我就开心了。”

    ——这是方姨最后的话,她不后悔。

    卫城吃光了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,直到最后一口咽下去时,他才发现他完全不知道那碗面的滋味如何,是咸是淡,是好吃还是不好吃。

    他蹲在清晨的厨房里,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老人沟壑纵横的脸,在她身后是一轮初升的朝阳,那么明亮,那么辉煌,仿佛要扫清一切障碍,将天地都照得一片敞亮。

    那些困扰他很久的问题,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答案,他不知道方姨究竟是在解答他的疑惑,还是单纯在完成自我表达,他只知道他们似乎不在一个频率上,却又在此刻切实产生了共振。

    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,卫城似有预感,回头望去。

    祝今夏逆光而来。

    她在门口来了个急刹车,似乎没料到卫城会和方姨一起蹲在灶台前吃饭……这不像他。

    卫城慢慢站起身来,先跟方姨道了声谢,也不知是在谢她的答疑解惑还是八卦分享,抑或单纯是谢她请他吃的这碗面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