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是老天垂怜,柳叔发现了她,卞翎玉认出了她,冷淡道:“留着吧。”
如今骤然听见当初的神仙公子说喜欢她,阿秀吓得几乎拿不稳茶水。
她看着师萝衣,连忙摇头道:“不不不,我和公子……”
卞翎玉冷冷地看着他,阿秀在他的目光下,把后半段咽了下去。这是恩人,她茫然得很,无措地看向师萝衣。
如今阿秀心里已经没有想法了,比起卞翎玉带给自己的惊艳,师萝衣亲手为她披上斗篷的记忆,反倒更清晰些。
师萝衣成功接收到了阿秀的慌张,她更笃定卞翎玉有什么事瞒着自己。
或许就和卞翎玉的秘密有关。
她蹙了蹙眉,转头来看卞翎玉。方才没气,现在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。
她尚且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,但若她彻底开了窍,便会知道,卞翎玉的一句喜欢,尚且都没对她说过,偏对阿秀说了。
她拽着卞翎玉的衣袍,道:“你当真喜欢阿秀?”
卞翎玉静默不语。
师萝衣努力压制住心里涌上来的委屈和生气:“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一次,你喜欢阿秀,我就信你。你说了,我立刻就走。”
卞翎玉袖子下的手,几乎要掐出血来。
他骤然抬眸看她,四目相对,师萝衣抿唇倔强地盯着他,卞翎玉张了张嘴,想要说什么,但在她目光下,他却说不出口,他死死咬着牙关,脸色有些难看:“……”
师萝衣蓦然笑了。
她仰头望着他,眼里亮晶晶的。仿佛在说,我就知道!
她笑着跑出门去。
虽然知道卞翎玉可能出事了,但两辈子的经历,师萝衣比任何人都知道世事无常的道理,别说卞翎玉活不了多久。她的心魔若发作第三次,她兴许也活不了太久。
人生在世,哪能次次计较结局?
她一直在与天争,与命运争。在师萝衣心里,相守本就很不容易,即便争不了长久,或许也能争个朝夕。
卞翎玉看着她跑过角门,比迎春花还要温暖绮丽,雨已经停了。
她跑去空中放仙鹤,召涵菽为他救命。
师萝衣像春日里的一缕风,快活地跑到柳叔身边,院子里飘荡着少女清脆的嗓音,:“柳叔,替我置办些东西来,我这段时日也住在这里。”
柳叔欸欸笑着应。
杏花残落在地上,但经过雨水洗涤后,还剩一部分依旧顽强,俏生生开在枝头。
尽管卞翎玉一直冷眼看着,想要再冷淡一些,把她赶走。
可他挡不住少女眼底的明媚笑意,也挡不住她站在阿秀身边,两个姑娘俏生生友好地说话,阿秀还把刚泡好的茶水先给师萝衣喝了。
卞翎玉垂眸看着紫纱炉,半晌才发现,掌中还依稀残留着少女的温度。自己不仅没有把人赶走,喉头那股血气,还不知什么时候咽了下去。
第55章 入怀
师萝衣喝了阿秀的茶,又去将院子里的阵法加固一番。
这小院看起来普通,却大有玄机,师萝衣先前想为卞翎玉在乱世之中找一个安稳住所,便将不夜山构筑结界的宝贝都搬来了这里,就算宗主来了,攻破院子也要废些力气。
检查结界的时候,师萝衣发现了躲躲藏藏的苍吾。
“别动手,别动手,我是自己人!”
苍吾一叠声辩解,柳叔和阿秀都吓了一跳,这个人一直在院子里,他们怎么没见过?
“你既说是自己人,那你是谁?”
苍吾支支吾吾,他一个大妖兽也不好编,半晌才道:“我,我是卞翎玉的表弟。”
师萝衣:“……”
她半个字都不信,她怎么不知道卞翎玉还有表弟?以前卞翎玉只有卞清璇一个妹妹,后来卞清璇不认他,卞翎玉这时候又平白多出个表弟。
见师萝衣抱着刀打量自己,苍吾冷汗涔涔。
“那你叫什么。”
“苍……卞苍。”
师萝衣还没说话,阿秀惊讶道:“你们既然是表亲,为何会是一个姓?”
苍吾也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主人飞升后,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想收他为己用,他不愿混迹在修士中间,便一直在躲起来修炼。他还以为凡是亲戚,都是一个姓氏。
见苍吾说不出话来,师萝衣收了刀,往内院看了一眼。苍吾的出现,大抵和卞翎玉的秘密有关,卞翎玉嘴里撬不出什么来,说不定可以从苍吾下手,于是她好心替苍吾补充道:“你随母姓?”
苍吾连忙点头。
师萝衣盖住了眼底的笑意,她的视线在苍吾的蓝色衣衫上顿了顿,总觉得这个颜色分外眼熟。蓝色不少见,灿烂得如火焰一样的蓝色却很少见。
师萝衣眨了眨眼。
晚间,赵婆婆做好了饭,师萝衣去后院寻卞翎玉。
雨停了,卞翎玉守着丹炉,还在那个地方,除了天色暗下来,他仿佛一座没动过的玉像。
师萝衣把脚步放得很重,故意走到卞翎玉身边去,他冷冷地垂着眸,并不回头看她。
她心想,还在倔强坚持着呢。
师萝衣在他身边蹲下来,嗓音轻轻的,捉住他一片衣角:“吃饭了,卞翎玉。”
“……你怎么还没走。”卞翎玉冷淡地看着丹炉,一眼也没落在她的身上。
换作以前,师萝衣或许就生气了。但卞翎玉如今的模样,让师萝衣恍惚想起了自己的母亲。当年绾荨公主命不久矣,得知道君散尽修为都要救她的时候,也是背地里哭成了个泪人,当面却冷冰冰要赶道君走。
想起卞翎玉兴许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了,没人的时候,他或许也难过得不行,她心里又软软的,泛着一点酸楚。
师萝衣根本没法生卞翎玉的气,只当他在闹别扭。
“今日天色太晚了,我明日就走。”当然,走是不可能走的,她就先哄一下卞翎玉。先让他好好去吃个饭再说,赵婆婆说卞翎玉每日都很晚才吃饭,饭菜都凉了,怕熬坏了身子。
她说出这句话后,卞翎玉添柴的手顿了顿。
师萝衣:“现在可以去用膳了吗,你若是是怕丹炉没人看火,我可以……”说罢,师萝衣就要施法帮他煨着紫砂炉中的火。
卞翎玉截住她的手。
“怎么?东西不能碰?”
卞翎玉极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她忍不住笑了:“我以前怎么不知道,你还挺小气!”
把一个紫砂炉,看得跟宝贝一样。
但不管怎么说,卞翎玉沉默地跟着她去了前厅,大抵是师萝衣那句明日就要走,还挺好用,这么多日以来,卞翎玉第一次按时吃饭,他的丹炉都暂时没管。
卞翎玉去了前厅,看见桌前坐着的苍吾,才知道自己多了个表弟:“……”
苍吾眼神躲闪,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,明白自己情急之下乱说话闯了祸,谎言拙劣,不太敢看卞翎玉。
卞翎玉也不可能揭穿他。
桌子上坐了四个人,除了卞翎玉和苍吾,还有师萝衣和阿秀。
柳叔和赵婆婆都在偏厅用膳,师萝衣叫过他们,他们纷纷表示不合规矩,怎样都不肯来。
阿秀有些不自在,昔日在村子里,她家的餐桌上,只有个吃相难看的老娘和兄长,爹作为大夫稍微体面些,可是远远比不上这一桌神仙人物。
她右边坐着师萝衣,对面就是卞翎玉,哪怕是苍吾,也长得眉清目秀,好看极了。搞得阿秀将脸埋在碗里,不敢抬头看一眼。
起先阿秀还有些紧张,渐渐师萝衣和她说话,她也就放松了下来。
两个少女都是活泼的性子,师萝衣讲了几件小时候她和师桓捉妖的趣事,阿秀被故事吸引,不再局促后,几乎把自己的底都给兜了,她自发抱怨起自己那个自私的娘,为了让哥哥娶媳妇儿,把她许给老头子做填房的事。
师萝衣和苍吾听了后,都不由面露同情和愤然之色。
只有卞翎玉一脸无动于衷,他沉默地看着昏黄的灯光,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温馨的模样。
这一场春雨早就停了,院子里带着春日晚风的凉意,清风吹拂进来,吹得师萝衣发间的步摇轻轻摆动。
桌上都只是一些农家菜,师萝衣收留了赵婆婆,赵婆婆倒也知恩图报,把这些小菜都做得极为爽口,知道卞翎玉需要养身子,还特地熬了一锅香浓的鸡汤。
卞翎玉没什么胃口,也就没动那鸡汤。
师萝衣盛了一碗,推到他面前。不知什么时候,她没再听苍吾和阿秀说话,而是撑着下巴,笑盈盈地看着他。
卞翎玉本来不该喝的,他也没想喝。
但他想到,这样的光景,兴许是最后一日,他最终还是把那碗鸡汤喝了干净。
就当是……他心想,最后的一点任性和放纵。
饭后各自散开,阿秀要去帮着赵婆婆晾衣裳,卞翎玉没再看师萝衣,继续守着他的宝贝丹炉去了。
师萝衣练了一会儿刀,见卞翎玉没注意自己,这才特地去和表弟说话,她托柳叔搬了两坛烈酒过来,还让赵婆婆卤了几个肉菜,示意苍吾和自己一起吃。
苍吾犹犹豫豫:“这不太好吧?”
“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表嫂?”她拿来两个碗,一个比脸都大的碗,一个小巧的酒杯。
海碗放到苍吾面前:“请,表弟。我夫君说卞家男儿俱都豪爽,他平日也这样喝。”
苍吾:“……”他有些惊恐,完全想不到那位长得跟清风明月似的,能这么豪爽饮酒,苍吾硬着头皮拿起了大海碗。
“表嫂请。”
酒过三巡,师萝衣坐在树下,看着外面的春景,不经意地问:“你认识你表兄多久了?”
苍吾眼神迷离,手中抓着一个鸡腿,算了算,下意识答道:“快半年了吧。”
师萝衣憋住笑:“那他在炼什么丹,你清楚么?”
“我也不认得,我不会炼丹。”
“你说以后要是卞翎玉死了,我改嫁的话,他会不会难过?”
苍吾想起那双丹淡然平静的眸子,同情地道:“他要知道的话,大概会难受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。”
“所以他不是更该珍惜如今的日子么,他都伤得这样重,表弟你有没有事?”
苍吾眼神茫然,浑然不知自己被套话:“没事,我只是挨了卞清璇一下,伤口早好了,他可是去杀了朱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