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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想一出是一出,当下坏规矩替李桐枝走饮花宴的流程倒没什么,怕就怕他即便早知自己与李桐枝的感情深厚,也有可能突发奇想,敲定他看好的姻缘。

    贺凤影回味着皇上离开时那句话,品出皇上大约真动过他念,应当有问过李桐枝要不要另选旁人当驸马。

    珍宝险些丢失的后怕情绪,如同雾涌般笼罩上他心头。

    他眸色深沉,犬齿作痒。

    贺凤影有些控制不住地想,若是真有赐婚这种荒唐事,他不能把矛头指向身为始作俑者的皇上,怕不是只能阴狠害她未来驸马性命,好给自己重新空缺出位置来,再做图谋。

    想法翻腾却不外露,李桐枝不知他在动多危险的念头。

    见父皇离去,身边只有寥寥几个负责饮花宴流程的宫人,无需顾虑其他了,她便将袖中攒花发簪搁置在摆放酒爵的托盘上,示意枕琴给他送去。

    娇怯的小姑娘没敢直接点明赠簪的用意,清清嗓子,掩饰般绕开话题,轻声感叹:“还好父皇替我去行酒令了,否则我应付不来这么多人,肯定是要丢丑的。”

    贺凤影执起酒爵,清透的酒液轻轻在容器中晃动,一如她莹亮的眼眸。

    香醇的液体滑过舌尖,在口腔余留点点梅香韵调,以温柔的态度驱散盘桓体内的寒意,鼓舞一颗心热烈地跳动。

    他望着云堆翠鬓、榴齿含香的少女,想,怎么会丢丑呢——他心爱的公主华容婀娜,亮相人前合该得到他们的赞誉。

    从前不过是明珠蒙尘,到饮花宴成为主角时,就该大放光彩、艳惊四座。

    因此他借皇后的名义,为她饮花宴邀请来京中所有名扬在外的贵公子成为观众。

    还特意以小侯爷的身份沟通了其中几位身世高的,安排好她开宴行酒令时,只需照宫人给的词说,就既不会混乱又不会冷场。

    之后邀人和赠酒同样不必她忧虑。

    就算没有皇上到来更改流程,她的饮花宴也一定是场完美的宴会。

    以宾客的数量和质量,都强于她那自负嚣张的八皇姐。

    旁人事后若要议论比较她们姐妹的饮花宴,也能让她得胜。

    或许李桐枝不在意、也听不到这点口头上的胜负,可贺凤影心胸狭隘,非要计较。

    当然,愿意展出珍宝美好的计划,是在他百般克制占有欲后才付诸行动的。

    要是有哪个不识趣的在欣赏之余,就此觊觎上自己守着长大的小姑娘,他少不得回归枭羽卫的身份,用些手段断掉这痴念。

    他做好了心理准备,谁知因皇上意外到来,差点还是给自己挖下深坑,不幸坠底。

    幸而李桐枝面对皇上的质询仍是未改心意。

    酒意松缓贺凤影绷紧的神经,心有余悸的感觉渐平息。

    他目中盈动融融笑意,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捧起发簪,行至她身前,真诚道:“桐枝肯在这么多人中坚定选我,的确很满足我的虚荣心。”

    李桐枝脸颊绯红,心中不大自在。

    她低眸不肯对上他眼中深情,可今日是为定下婚事,不给自己选定的驸马回应,也说不太过去。

    踟蹰一会儿,她尽可能语气平淡如陈述事实般道出一句近乎表白的话:“公主在自己的饮花宴,自然是要选喜欢的人。”

    这句等同“我心悦你”的话,足以抵消贺凤影先前生出的所有负面情绪。

    清楚她脸皮薄,心满意足的少年不揪着这句话向她索取更多表达了,语气和缓地说:“饮花宴后,我带你出宫就无需奏请皇后娘娘了。”

    他问:“桐枝有什么好奇想要去的地方吗?”

    照规矩,饮花宴上驸马的身份定下后,公主及笄前的这一年,该是给他们更深了解对方、培养感情的时间,为的是如果期间发现不可调和的矛盾,至少还有退婚反悔的机会。

    于贺凤影而言,这规矩就是让他能在正式成婚前,带小姑娘多出游,看遍宫外的风光和热闹。

    李桐枝还没考虑那么远,当下能顺利定下亲事,她就已然心足。

    况且亭内还有几位陌生的宫人在呢,怎么能当着他们谈去哪儿约会。

    所以她向他轻摇头,含糊说以后慢慢商量,旋即问起宫人自己是否可以回宫。

    宫人们见证她的发簪送出,被贺凤影接过收下,做完记录后,问她要不要去邀请来的宾客面前亮个相。

    得到她的否定答案,他们略作商量,支一人前去问了皇上意见,便同意了她的离开。

    毕竟饮花宴的大部分流程都叫皇上占去了,她的确不必一直留在御花园饮风。

    贺凤影陪她一起回宫。

    因今日特意为她饮花宴空出时间,并不急离开去忙碌枭羽司堆积的事务,所以他在她宫室留得久,神态悠然地与她饮茶聊天。

    近黄昏时,听说御花园内改由皇上主导的宴会散了,结果是客尽主欢。

    受邀前来的宾客虽说都属英才,但到底年纪轻,极少能得到近距离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。

    因而即便只是在她进入御花园时远远望见她婀娜身影,没能见识她风采,也都对她给的机会心存感激,回去后必愿称道她这场饮花宴。

    不过皇上散宴后,听说贺凤影还没离宫,差使来宫人召他前去。

    李桐枝抱着猫儿送他离开。

    少年站定在门边,外间是渐暗淡的天色,眼前却是她莹白小脸被点起的灯盏映出的暖色温柔。

    他不禁试探地问:“可以更亲近些地告别吗?”

    小姑娘愣了愣,回味过来都定下他是自己的驸马了,或许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简单送他离开。

    那么她应当给他一个拥抱对吗?

    依着看话本得来的一点知识,她以为拥抱就该属最亲近的告别。

    于是微微颔首,准备唤来枕琴抱一会儿猫儿,好空出手来抱他一下。

    还未开口,一直淡淡萦绕的木调雪松香气忽然近至呼吸处。

    是他俯身在她柔软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。

    一触即离。

    李桐枝没反应过来,愣愣看着他微笑告别,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消失。

    猫儿在怀里叫了一声,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。

    听到心跳声骤然加快响在耳畔,她快步逃回床边,放下猫儿,将发烫的雪腮贴上微凉的枕面。

    ——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亲了呢,明明得是成亲后才能亲的。

    她羞得入夜都没睡好,以至于困倦到断开思绪时,竟做了一个噩梦。

    第11章

    李桐枝以前的梦境都是模糊且片段化的。

    糊涂地睡至天明醒来,梦中见闻都如浮光掠影般不清晰。

    可今夜她做的梦近乎真实。

    一回过神来,她便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陌生的地方。

    梦中的时令似不同于现实的二月寒意未褪,而是暑气正浓的盛夏季。

    知了攀附在榕树上鸣叫不休,身旁的小池塘植种的芙蕖高举莲蓬,随偶一阵夏风,幅度轻微地摇曳,送来缕缕清香。

    她能意识到自己应是在梦中,却不知该如何离开。

    索性无事可做,小姑娘凑近到小池塘边,想要仔细瞧瞧梦中芙蕖花与现实有什么不同。

    结果视线一转,竟发现塘水照不出自己的影像。

    仿佛她是那种不具备形体的幽灵鬼魂。

    李桐枝被这个念头唬得有点恐慌,连忙退后几步,远离了池塘。

    心绪稍平,后知后觉梦里出现多不合理的情况都是有可能的,她轻轻吐出一口气,拍着胸口自语没必要自己吓自己。

    循着深灰色碎石铺就的道路前行,片刻后,隐隐似是听到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,因距离还远,听不太清说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偷听他人谈话不是好行为。

    李桐枝原是准备离开的,可转念一想——这是她自己的梦呀,又不是现实。

    夜有所梦,多半是她日有所思,听一听无妨。

    况且她还不知道离开梦的条件呢,说不定就是得去听完梦中人的对话才能醒来。

    因此离开的脚步一顿,循着声音走去。

    离得近些,声色能听分明了,她意识到说话的男子该是贺凤影,彷徨的心情安定下来,微抬起唇角,如鸟投林般快步追寻向他身处之地。

    提着裙摆转过廊角,自敞开的门进入宅院内,她望见房屋低檐下立着两人。

    青衫落拓的少年正倾身向身前少女,宠溺地用绢帕拭去她额上细密的汗水,一双凤眼中蕴满李桐枝很熟悉的柔情脉脉。

    可当下背对着自己的少女,李桐枝无需走近仔细看,就知并非是她自己。

    因为那人一身利落的短衣劲装,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辫,负在背后的手握有一把寒刃森森的长剑。

    像是话本中描绘的侠女,凭一把剑就可以肆意行走江湖。

    “表哥武功厉害,点评点评我方才剑招耍的如何,指导我一番吧。”

    她一边恳求,一边接过贺凤影贴心准备给她的冰碗,拾了廊楣随意坐下。

    吃下一勺冰,暑意化解,面上露出满足的笑。

    因她转过身来,李桐枝得以看清那果然是张完全陌生的脸。

    大约是时常在外风吹日晒,她的皮肤比不上闺阁小姐白皙细腻,可眉宇间的飒然气质很好地修饰了不算精致的五官。

    搭配上明快的笑容,望之可亲,很是耐看。

    李桐枝没有亲近的心思,茫然地停下脚步,大脑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心中的酸涩感满到溢出,噎住嗓子,连带舌根都发麻泛苦。

    她听到贺凤影同陌生少女语气温和地说:“方才你有一式剑招,小臂未舒展开,实战时若不注意,有可能导致武器脱手——你且仔细看我的示范。”

    为了指点表妹应当如何正确出剑,贺凤影脱去会限制行动的宽袖外袍,向她借来长剑。

    他低目以视线丈量过剑身长度,又颠了颠重量,适应了使用这把不属于他的武器,手腕一转,便挽出了个漂亮的剑花。

    旋即他靴底在地面轻一踏,身形便如鹰隼扑捕猎物般,直向李桐枝的方向攻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