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
唐墨顿了顿,低声道:“笑安跟他姥姥去旧院了,你在家歇会?吧。孙梅芝那头也不用担心,她一个叔叔和?堂兄弟开拖拉机来接人,走第三道河那条土路,这会?儿估计已经到魏村了。”
“那就?好,”姜冬月长长地吐一口浊气?,“我?真怕她想不开出事儿。”
唐墨:“我?看是陈爱军想不开,喊打喊杀的不怕遭报应。”
说着拍拍姜冬月肩膀,“你在家安心待着,我?出去帮帮忙,以后露馅儿了咱们也对得起姓陈的。”
姜冬月:“行,你自己小心点儿。”
目送唐墨大步离开,姜冬月爬起来去屋里倒水,喝了两碗才?缓过劲儿,想起自己忘了问唐墨从哪知?道的消息。
好在林巧英很快带着唐笑安回来,解答了姜冬月的疑惑,“我?给老黑报的信。”
“小梅太可怜啦,我?看大部队朝河边走了就?去板厂找老黑,半道碰见你们村支书,正好一股脑儿交托给他。”
林巧英边洗菜边数落闺女,“平常看着机灵,有点事就?成了傻大胆,你不知?道跟小梅一块儿躲家里吗?真是的。”
“她在婆家天大仇怨也是一家人,过了气?头啥事没有,就?剩你里外不是人。以后碰见她婆家人可离远点吧,省得人家埋怨你。”
姜冬月心说这种“气?头”忒难过了,能免还是免掉更好,但?觑着亲妈的脸色,到底没张嘴,老老实实地干活听训。
……
石桥村地方小,有点八卦传得飞快,何况陈爱军和?孙梅芝算得上“名?人”,平日大吵小吵不断,逢年过节经常上演全武行。莫说新娶的媳妇会?悄悄问“王佳佳是谁”,连圈在栅栏里的鹅都能跟着嘎嘎凑两句。
今天闹出这么大阵仗,更是人人竖耳朵,第二天一大早,姜冬月刚把店铺门打开,钱会?粉就?跑来找她唠家常了。
“冬月,陈爱军他妈住院了你听说没?”钱会?粉两眼放光,“据说是叫孙梅芝她爹气?的,当时?在河边就?捂着胸口起不来了。”
姜冬月迟疑道:“不能吧,我?看老太太精神头挺大的。”
“可能是想进医院清静几?天吧。”钱会?粉挤挤眼,“前晌把孙子掉河里,后晌把孙女和?媳妇逼走,搁我?也没脸在家待。”
不是真病就?行……姜冬月暗自松口气?:“住院就?住院吧,全当休养了,要不是她里外搅和?,我?看陈爱军和?梅芝过不成如今这样。”
“谁说不是呐,成天把外面的当宝,家里的当草。”钱会?粉越说越来劲,“你昨天走得早没看见,她跟孙梅芝爹对着骂,叫人家把闺女领回家教养。幸亏孙梅芝不知?道从哪儿偷跑了,不然准得抡铁锹打起来。”
这话姜冬月可不敢接,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含糊过去,就?听见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,好一会?儿才?停歇。
“咦,咱村有人办喜事吗?”钱会?粉边说边去街上打听,几?分钟后皱着脸回来,神色极是古怪。
姜冬月倒碗糖水递过去:“咋成这模样了?快喝口水。”
钱会?粉捧着碗重新坐下,好半晌才?开口:“孙梅芝他哥在桥头放鞭炮了,说给陈爱军的野种发丧。”
姜冬月:“!!!”
“两千响鞭炮他带了五挂,村西?放完还要去村东放。”
姜冬月:“……?”
“人说在咱村放完就?去小王庄,让姓王的也听听。”
姜冬月:“…………”
真是造孽啊,这都叫什么事……
孙家的挑衅无疑火上浇油,连陈爱国?都拔了输液的针头从卫生所回来助阵。双方在桥头鸡飞狗跳地打成一锅粥,赵成功赶来拉架不幸被波及,挨了不知?道谁的黑心拳,气?得报警逮走了好几?个。
陈爱军因为在医院陪护逃过一劫,但?整个人痛苦的仿佛吞了十斤黄连——
他儿子是年纪小贪玩掉的平金河,他闺女老婆是为啥要跳河呢?
明明最开始要去医院的时?候,梅芝还给了他两千块应急,骂他破财败家子,干啥干不成。
后来他从医院抱着早夭的儿子回家,梅芝正在院里给超丽和?超红洗衣服,怎么说打就?打起来了呢?
哦,是他妈看见超红吃棒棒糖不高?兴,抬手把糖从孩子嘴边夺走扔了,骂她丫头片子没良心,亲弟弟死了都不知?道掉泪。
超红吓得哇哇大哭,梅芝就?跳起来和?他妈干仗,骂他妈“屎糊了眼睛光知?道心疼野种”,反正气?头上什么难听骂什么。
他天生脾气?急,那会?儿刚没了儿子,心痛得仿佛在油锅打滚,听着听着就?跟梅芝动起手,连自己姓啥都想不起来,满脑子全是怨恨孙梅芝。
可是回过头想想,儿子没了关梅芝什么事?他儿子明明是被他妈看着……
“爱军,扶妈一把,”陈老太太艰难地拄着拐走出病房,“妈想去解手。”
陈爱军:“来了。”
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,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听见全身骨头喀拉作响,好像一台用了几?十年的拖拉机,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中迅速生出层层铁锈。
第120章 千层饼 孙家人到石桥村吵闹, 纯粹是为了给孙梅芝出气。双方没什?么血海深仇又要顾忌孩子情面,动手时彼此都留有余地,厮打?两场后?放些狠话就各自归家, 受罚最重的也不过是拘留十五天并罚款三百块。
但小王庄那头就不一样了。陈家宝是王佳佳身上掉下来?的肉,这几年虽不能明着照顾,暗地里常有来?往。
眼看孩子白白胖胖地长?到三周岁立住了,好比地里庄稼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,这当口突然夭折,是个人都接受不了。
加上陈家把消息瞒得紧,第?二?天凌晨孙梅芝他哥找上门放鞭炮示威, 王家人才惊闻噩耗,一口气哽在胸口没喘匀,就急匆匆杀到石桥村找陈爱军。
结果陈爱军和陈老?太太在医院, 陈爱国在卫生所。陈爱党因血压升高, 草草露个面就被?李亚楠喊回家, 剩下三个弟弟更不管事, 竟把王家人硬生生晾在了大街上。
王家人既吃亏又丢脸,索性?破罐子破摔, 先堵着陈家几兄弟的门痛骂, 然后?打?听到赵成?功家里,逼他站出来?主持公?道。
赵成?功心说?你们狗咬狗关我屁事, 有种就该去医院揍陈爱军。奈何顶着村支书的名头没法装聋作哑,和了一番稀泥后?将王父和陈爱党这俩当家的约到饭馆,让他们边吃边谈,尽量和平解决。
他自感出钱出力十分尽心, 可惜陈王两家之间隔了条命,吃饱喝足后?一个大开口一个撂挑子, 愣是谈出个牛鼻子打?架,死顶死犟,最后?还赔了人饭馆十几个盘子碗。
“妈的,我真是受够了。”赵成?功背后?偷偷吐苦水,“以前种地经常受姓陈的欺压,不是挪田埂占便宜就是挖地埝偷水,后?
来?我才厚着脸皮选官,就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。”
“现在倒好,当上官了还得给姓陈的擦屁股,什?么世道!”
刘香惠一边淘米一边劝道:“别?挠了,再挠真变成?秃顶了。要我说?他们再踢腾你就打?幺幺零,有啥事找公?家解决吧。”
村支书听起来?气派唬人,实际不过芝麻大的官儿,哪里镇得住人命官司。
赵成?功其实也这样想,只碍于同村面子不好摆烂,等小王庄的呼呼喝喝又来?两趟,他便撒开手报警,彻底退居二?线,逢人便念叨清官难断家务事。
就这样一直僵持到秋分,庄稼人收完那点可怜的棒子,紧接着犁地种麦子,陈家终于下狠心赔钱消灾,还请了乡干部和村里大队干部做见证。
原本糊涂账应该到此结束,但按下葫芦浮起瓢,王佳佳半夜悄悄拿走全部赔偿款,趁着上厕所的功夫跑了!
这下子可炸了马蜂窝,王家找陈家要钱要人,陈家骂王家敲诈勒索不要脸,两拨人马连吵带打?,叫十里八乡看足了热闹。
幸好派出所有经验,两天后?在火车站查出王佳佳是坐绿皮车往南方去了,人平安无事,才算彻底结案。
“嘿,现在的年轻小姑娘胆子真大,一个人跑那么远也不怕碰见拐子。”唐墨颇为唏嘘,晚饭后?特意找姜冬月打?预防针,“以后?甭管笑笑考多?少分,咱都得供他上学,至少养到二?十岁再出门。”
这样在学校有老?师管,在家有父母管,哪怕混不出啥名堂,至少不会走歪路。
姜冬月顺手捶唐墨一拳:“净知道瞎操心,笑笑每年领奖状,将来?肯定能考个好大学。”
“对了,明年我想把笑安送育红班,你觉得行不行?”
唐墨眼前一亮:“行啊,咱笑安长?得敦实,脑瓜儿也聪明,个头矮点不妨事。”
夫妻俩略商量几句,定下送儿子上学的事,然后?掏出小本本盘了盘手头的钱,准备过阵子买杀虫剂和灭草剂打?药。
种庄稼就是这样,昨天刚吃过天灾的苦,今天仍然要为田地下功夫,永远耕耘在前,收获在后?。
忙忙碌碌的又过几日,便到了八月十五。
因为月饼涨价厉害,姜冬月只买了四?斤,一半五仁馅儿,一半枣泥馅儿。另外从集市称了点散糖和果子,晚上可以摆盘上供。
旧院的小枣树今年也终于挂了果。虽然只有二?十几颗,而?且青中泛红,但吃起来?脆甜多?汁,姜冬月一个没注意,就被?唐笑安吃得只剩九颗了。
小家伙捂着嘴巴哼唧:“九九八十一,二?九一十八,一个九……一个九等于三个三。”
“好了好了,不告诉你姐姐。”姜冬月哭笑不得的将九颗枣子收进碗橱,又摸摸唐笑安的肚子,“你不能再吃了,这几个是我和笑笑,还有你爹和你姥姥的。” 唐笑安用?力点头:“嗯!”
他再也不偷吃大枣了,舌头好痛呀,呜呜呜~
“姥姥在院里摘韭菜,你去扫扫地,晚上我们吃千层饼。”姜冬月指了个活儿把儿子打?发走,然后?端出铁锅开始炒油酥。
在北方,油酥是白案师傅经常用?到的“神器”,可以用?冷油调、热油泼或者热油熬制。不同方法炒制出来?的油酥作用?也不同,有的香味重有的起酥多?,各有好处。
安全起见,姜冬月选择熬制油酥,先将铁锅烧热,再挖两大勺提前熬好的猪油放进去。
等猪油化开,就往里面倒面粉,一边倒一边飞快搅拌,接着撒点盐和十三香。搅拌均匀后?,一碗香喷喷的油酥就做好了。
揉面的时候,将面团擀开,抹一层薄薄的油酥再重新擀,烙出来?的饼会更加香脆好吃,多?抹些一口咬下去能酥掉渣。
担心蹭身上油,姜冬月把烙好的饼全部切成?规整的三角块放到盘子里,并用?锅底油炒了点酱料。晚饭时端出来?,竟比猪肉炖豆角还受欢迎,连林巧英都吃了好几块。
“冬月,你啥时候学会新手艺了?”林巧英笑眯眯地望着闺女,“跟城里饭馆卖的差不离啊。”
唐墨心头一紧,就听姜冬月四?平八稳地回道:“静静教的。她不是学过厨师嘛,天天在家捣鼓新花样。”
唐墨:“……”
算了,人是铁饭是钢,他还是多?吃几块饼吧。
* * *
中秋过后?,天气悄然转凉,清晨早起必须披一件厚衣裳才不会被?风吹得瑟瑟发抖。
姜冬月忙换上新做的运动服套装,蹬着三轮车赶集出摊儿,并在车把处挂了块硬纸牌,写?明“买两套送背心一件”。
没办法,先前发大水,附近村镇受灾严重,好长?一段时间根本凑不出集,只有三五个卖菜的偶尔出摊。现在好容易忙完耕种,集市也支楞起来?了,自然要加把劲儿多?促销,不能把辛苦裁缝的衣裳砸手里。
姜冬月去得早,在卫生所附近的街口占了块地方,停好三轮车后?依次将木支架和衣架摆开,挂出红白、红蓝和蓝白相?间的三种运动服,看起来?十分鲜亮活泼。
没过多?久,其他摊贩陆陆续续赶来?。姜冬月左边是个卖花的婶子,右边是个卖鞋的大哥,三人从前出摊混了个脸熟,这会儿说?话也热络。
“有日子没出来?了吧?串串红都长?高了。”
“出来?了,可惜没人买,我遛一大圈儿又回去啦!” “今天咱仨配帮着卖,准能红火。” 说?归说?,早上出门买衣服的人到底少,姜冬月直到十点才开张,卖出去一套均码的红白色运动服。
晌午吃了碗混沌面,赶集的人渐渐多?起来?,有人想单买上衣,被?姜冬月拒绝了。因为这些运动服是自家做的,上衣成?本远大于裤子,单卖定啥价都不合算。
“看上哪套了可以试试,嗯对,都是均码,价格特别?实惠。”她一边招呼询价的,一边给想买的试穿,等到傍晚时陆陆续续卖出了四?套。
呼,还行还行……姜冬月活动着胳膊腿准备收摊,忽然肩膀被?人拍了下,扭头一看是个穿着对襟薄毛线褂子的女人,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?是谁。
“哎呀冬月,我是你老?姜叔家兰嫂子,”女人边说?边扒拉运动服,毫不掩饰地四?处打?量,“听四?海哥说?你干起买卖了,我还不敢信,原来?你真出摊儿了,整得还挺好呢。”
姜冬月笑道:“都是小本买卖,不值当提。嫂子你买衣裳不,买的话给你走出厂价。”
“害,我买啥衣裳呀,我就是赶黑出来?购点便宜菜,正巧看见你就不用?往石桥村跑了。”兰嫂子说?着,压低声音把脑袋凑过来?,“你大哥托我给你捎句话,叫你有空了把你妈送回魏村,老?在闺女家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