芙红立刻应诺,退到门外。
其他几人似乎也没听到她的丫头说话。宜宁侧头看了陆嘉学一眼,他似乎也没有听到,端着茶杯的手非常平稳。
她这才吐了口气,心道怎么谢敏也在这儿!倒是巧了,平日一个个碰不上,现在一碰上就是扎堆碰上。
傅大人边下边悠悠说:“侯爷,今日下棋就罢了。不如你下次你随我们几个去永乐坊玩几把,你这修身养性的实在不好……”
永乐坊是个赌坊,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那里,也玩得很大。宜宁记得很多年前,陆嘉学原来就常和那些公子哥晚上偷偷去玩,他手气好经常赢。回来再给她买一些零嘴。
“有空再说吧。”陆嘉学的声音却突然有点轻。
“魏姑娘听听,你义父何其吝啬,这是怕输银子吧。”傅大人笑眯眯地同宜宁说话。
“义父善于赌牌,应该不是怕输银子。”宜宁也是一笑。“是怕赢了傅大人的银子,傅大人便不同他玩了罢。”
她话音刚落,就发现陆嘉学喝茶的动作突然停下来。
然后手里的茶杯慢慢捏紧。
而傅大人和其他几个门客,看着宜宁的目光也有点古怪,气氛顿时有些冷凝。
宜宁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了,仔细想想难道是玩笑开得不对。她正要开口的时候,陆嘉学的一个门客突然问她:“魏小姐,我们家大人从不曾赌钱,您怎么知道他擅长赌牌的?”
宜宁有点怔住了,他明明就会赌牌啊,而且玩得很好。难道大家都不知道?
“侯爷,你会赌牌啊。怎么以前没跟我说过?”傅大人笑笑问陆嘉学。
宜宁听到这里浑身僵硬,身上就一阵阵的发热,掌心开始冒汗。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!难道他从那之后就不曾赌钱,以至于没人知道?
不对啊,就算他那个时候起就不再赌,怎么到门客嘴里就变成从不曾赌钱了?
“我不会赌牌,只是当年不得不说谎而已。”陆嘉学突然笑了,他的声音很平静,非常的平静,以至于有一丝风暴来临之前,海面的波澜平静之感。
“想来觉得我会赌牌的,天底下就那一个人了。”
语气又轻又慢,却掷地有声。
宜宁心跳如鼓,她立刻撞开椅子,转身就跑!
她的手剧烈地发抖,有种预感,她要是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!
茶杯终于被捏碎了,碎瓷声响了一地。她才跨出门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掌捏住,然后就是铜墙铁壁般的气场袭来,他的声音阴沉得要滴血:“罗宜宁——你想去哪儿?”
*
屋内顿时如死静,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宜宁面色说不出的惨白,一种无可比拟的恐惧支配了她。她拧动着手挣扎着,想逃开陆嘉学的桎梏:“你放开我,你要干什么!”
陆嘉学知道了……他知道了会如何!还会再杀了她吗?刚才就根本不该跑,她这么一跑,陆嘉学就是不怀疑也要怀疑。只怪她刚才被扰乱了心神,一时间分不清该怎么办了,完全是本能反应。
现在该怎么办?
说刚才就是个意外?陆嘉学恐怕再蠢也不会信吧,何况他一向是绝顶的聪明。
陆嘉学抓着她一把按住门上,他不放开她,手劲儿没有半天松懈。头也不回道:“傅大人,恐怕今日不能作陪了。你们先出去——我有话要跟我这义女好生说说。”
兵部尚书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,看到陆嘉学仍然带着微笑的脸。心里怪道这是怎么了,刚才这义女不是还好好的下着棋吗。他声音发紧,勉强笑了笑:“那侯爷先忙着……咱们,改日再聊。”
屋内还剩下两个门客,面面相觑。陆嘉学突然就暴怒:“都给我滚出去!”
那两个门客被他从未有过的暴怒吓得发抖,连忙应喏退出去。陆嘉学则一把扯过罗宜宁进门,门哐的一声就被锁上了。
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宜宁的心狂跳不止,她迅速地思量,无奈手发抖,精神高度紧张。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。
陆嘉学松动手腕,然后按住了她的手把她逼在罗汉床上,俯身下来说:“你刚才跑什么——心虚了,还是害怕?”
陆嘉学的语气非常沉,他的脸近在咫尺,英俊深邃,都是岁月的刀凿斧刻。她都非常的熟悉,和陌生。
“都督大人说什么我不明白。”宜宁现在只能装傻,她不承认,难道陆嘉学还能怎么办?鬼怪之事太过荒谬,陆嘉学是从来不信的!
但是刚才实在是太明显,除非他愚蠢至极,否则怎么会没有丝毫怀疑。陆嘉学从来都不愚蠢!就算是他年轻的时候,玩世不恭也只是他的外表,他是个心性相当厉害的人。
陆嘉学又笑了,他的笑声很低沉,甚至是压抑。但是随后他就一把掐住宜宁的下巴,一用力就把她压在了床上。“你不明白?霸王卸甲,青山忠骨。刚才你的丫头说,你跟一位陆夫人说过话,你以为我没有听到?你装什么傻。当年我在外谋事,骗你我去赌钱。你那时候单纯得很,一直信我的话,没想到竟然信到现在——罗宜宁,你还敢说你不明白!”
宜宁闭上眼睛。
是啊,就是她傻!当年他根本就不是去赌钱,不过是在外谋事,诳她而已。
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说你会赌钱只是猜测而已。”宜宁说,“都督大人,我已经嫁人了,这般男女授受不亲,你又是你义女。你是要传出去让我身败名裂吗!”
她拧动手腕想从他身下逃开。
“你不承认?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慢慢承认!”陆嘉学的嘴唇几乎就贴着她细嫩的脸,“咱们之间……还分什么生不生分。你跟我上床,我对你了如指掌,立刻就知道了。”
“你滚蛋!”宜宁怒得想打他。“我是你义女,已经嫁人了。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!你认错人了!”
“放你绝无可能。”陆嘉学冷漠地道,他起身也抓着她。如果她真的是她,他亲手把人送到别人手上,还出嫁妆。他对她做的那些轻视的事,一桩桩一件件,因为不知道这就是她……实在是太可笑了!如果真的是她,如果是她……这种隐隐的愤怒让他想毁了一切。
现在他心里的笃定已经是七八分了,只是内心死灰复燃的狂热和绝望不停的交织,不能完全确定,怕这还是幻觉而已。怕还是空欢喜一场,最后就是一场空!
外面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。
宜宁隐隐听到是青渠的声音:“……我们太太呢?老夫人找她回去……”
珍珠去找青渠来了!
宜宁绝望地感受到武将绝非徐永这等人能比,他的手劲儿根本就无法挣脱。她低头就是狠狠一口,这手硬如铜铁。他却低头嘲笑般的说:“你是不是蠢?还能咬得动我?我就让你咬!总之你别想再走,你就算不是你也得跟在我身边。承认,告诉我你是不是!”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!
他还压着她,宜宁反手却摸到罗汉床上的一个东西……
是她用来挑石榴籽的银签子!
她举起来趁他不备就朝他的脸刺去,陆嘉学下意识地旁侧一闪,手下就是一松。她趁机撒手就翻身下床。这一瞬间思绪已经转过千万,门外是根本来不及的,还守着他的人。但是窗户可以,这是二楼,而且楼下全是石榴树,她跳下去就是轻微擦伤,最多就是扭伤脚踝。
要不要跳?他已经又下床来抓她了,实在是没有时间了!宜宁越来越焦急。
第149章
宜宁已经没有过多考虑,她不能留在这里。
原来她刚死的时候,非常想知道陆嘉学为什么杀她,甚至想过当面质问他。但是这么多年,看着他对自己的排位和别人的冷漠,从不曾提起过自己,她心里的恨意和爱意都早就淡化了,她只想离他远远的,一辈子不和这个人接触。
谁知道她今天露出点端倪来,陆嘉学就像个疯子一样,谁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!杀了她?还是关着她让她一辈子不见天日,这样他的过去就没有人知道了!
陆嘉学好像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意图,几步上前要擒住她。但是宜宁已经打开窗跳了下去,下面竟然有珍珠守着!似乎早已经猜到她会跳窗,扶起她就走。沈练等护卫,立刻就簇拥过来,拔出了刀。
陆嘉学手撑窗栏纵身一跃,翻身就到了楼下。但沈练等人已经簇拥着她出了院子,动作非常快。
而他打仗时左腿曾经受伤,如今突然用力过猛似乎旧伤突犯,疼痛剧烈,根本不能追上去。陆嘉学扶着树干强撑,厉声道:“你要是不想我连累旁的人,就给我回来!”
他的亲兵很快下楼来扶着他,人已经不见了。陆嘉学闭上眼,缓缓地吐了口气。
他睁开眼,语气阴沉冷漠:“把陆大夫人给我叫过来,我有话问她。”
今天发现端倪了,他一定要找出来!罗宜宁,你还能跑不成!
宜宁听到了陆嘉学的话,她靠着马车背,珍珠在给她看身上的伤口。她又不像陆嘉学练过功夫,从二楼跳下来,就算有石榴树挡了她一下,身上也伤了不少地方。手肘、膝盖多处擦伤。脚腕是不能扭动了,开始肿痛起来。
珍珠心有余悸:“您是不是说什么话惹了都督大人了,我看他突然发怒拉着您,吓得立刻去找沈练过来……”
刚才实在是太过刺激,直到现在她靠着迎枕才缓过来,宜宁摇了摇头,问:“大伯母她们不知道吧?”
“大伯母带着人先一步回去了,应该是不知道的。不过闹得有点大,聚德庄里应该有人看到了。”
现在也管不了别人了,由她们去吧,总归没有看到屋内什么情景。宜宁现在是想到陆嘉学的话……陆嘉学是什么意思?连累旁的人,他指的是谁?难不成他要对三哥动手?还是要对父亲魏凌动手?
对被他害死,从没有人知道过存在的前妻。他这又是何必,逼她回去到底要干什么!
“您这伤怎么说……”珍珠有些为难,“姑爷怕是很难不会看出来。”
“吩咐今天的人,什么都别说就行。”罗宜宁不知道这种事怎么解释给别人听。义父试图施暴,所以她被迫跳楼?不用传出去,她直接吊死在悬梁上免得连累魏家比较好。
一行人先去了家医馆包扎,才赶回罗家。
回到罗家的时候天色微黑,已经过了饭点。
罗慎远叫婆子给她留了饭,搁在蒸笼里热着。一碟粉蒸肉,一碗乳鸽炖山药,尖椒牛柳,醋拌的黄瓜丝。宜宁却一点胃口也没有,她反思自己白天的所作所为,在面对陆嘉学的时候的确称得上是愚蠢。她恨自己这些年没有多大长进,但是蠢事已经做了,没有办法弥补。陆嘉学现在开始怀疑她了。他究竟要做什么?
屋内点着烛火,一般吃饭都是宜宁说话,罗慎远听。罗宜宁日常琐事多得是,罗宜玉的罗宜秀的,打包起来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,吃饭总是热热闹闹的。由于小时候培养的习惯,罗慎远在饭桌上几乎是不说话的。今天她也不说话,只有碗著的声音。
“不过是去喝个茶,怎么就摔成这样了?”罗慎远就淡淡道,“还包扎得这么难看。一会儿找药膏纱布来,我重新给你包扎。”
“我见树上的石榴长得好,便想亲自摘些给你们带回来。”罗宜宁早就想好了说辞,“我带了好几篮子的石榴,你要不要吃?”
罗慎远看她一眼:“都包扎成这样了还吃,以后不许跟罗宜秀出去。”
她小时候就爱和罗宜秀玩,老是出事。罗慎远不太喜欢罗宜秀,怎么出嫁了还住在娘家,该回夫家去了,否则像什么样子。“明天我去和大伯父说一声,请朱家过来接人回去。”
“她明天自己就回去了!”宜宁只能拉着他的手臂笑着说,“你不要生气,我以后注意些就是了。其实都是皮外伤,没伤得根骨。”
罗慎远见她也没胃口吃,搁下筷子,叫下人把席面撤走了。
他把她受伤那只脚拿起来放在自己膝头,把她的裙子撩起一些,然后捏了捏她的脚踝。宜宁痛得脸色都变了,啊了一声。他抬头看着她,似笑非笑问:“皮外伤,嗯?”
宜宁只能道:“下次不敢了。”
他见她可怜兮兮的,揉了揉她的头安慰:“好了,不疼。”
丫头已经去寻了纱布来,他重新给她包扎,包得漂漂亮亮的。像一颗精致的小粽子。
“三哥,你从哪儿学的这手艺?”宜宁举起自己的脚看了看,确是很漂亮。他活得很严谨,书房里毛笔都要顺着一个方向摆,书籍按了类别和册数挨个放,连包扎个伤口也是。
“哪儿这么多话。”罗慎远把她放在床上,“这几天好好养伤不要动弹,知道吗?”
“好。”她自然乖乖答应他。
“遇到什么麻烦,可以跟我说。”罗慎远突然说了句,“如今我是你丈夫,有事我帮你解决。”
她吃了好多不爱吃的尖椒,喜欢的粉蒸肉却次次都避开了,她的筷子就没有夹过尖椒以外的菜,只因为那道尖椒离她最近。必定是有心事的。
“没有什么的。”宜宁说,“就是看戏累了点。”
等晚上睡的时候,外头已经熄灭了烛火,唯有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。宜宁看着床顶的承尘,四角挂的络子。她想了很久,才侧过身支起头说:“三哥,你……熟悉陆嘉学吗?”
罗慎远睡在外侧,两人之间隔了一尺宽的距离。他睁开眼问:“怎么了?”
宜宁继续说:“也没什么,我只不过觉得他是个很可怕的人……”她不愿意连累罗慎远,如果真的连累,她可能会去找陆嘉学求饶也不一定。
“我很熟悉他。”罗慎远再闭上眼,“你成日不要多想,这些事不用你管,免得操心。”
宜宁才又躺下。她伸出手拉住罗慎远的手。罗慎远任她握着,一会儿侧头看她已经睡着了。他侧身把她拥到怀里来,让她睡得更好些。